前几天在乌鲁木齐,我接到新疆阿克苏地区温宿县柯尔克孜族阿吾力·白西的电话,他用不太标准的国语告诉我说:“你订做的刺绣全部做好了,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拿走吧。”
“好的,我过阵子就到阿克苏,然后去你家,千万别给我卖出去就行了。”在电话里,我不放心地嘱咐着阿吾力·白西,生怕等我过去了,那二十件柯尔克孜族刺绣就被别人拿走了。
阿吾力·白西的妻子叫布茹丽·斯开克,是柯尔克孜族刺绣第四代传承人,而温宿县的柯尔克孜族刺绣又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近年来随着全国非遗产品的热销,柯尔克孜族刺绣也水涨船高,曾一度出现脱销现象。
为什么柯尔克孜族刺绣那么有名气呢?它又有着怎样的历史渊源?现在,我们就来探讨温宿县柯尔克孜族刺绣的前世今生,以及它对现代生活产生的价值意义,向大家展示新疆民族传统文化的魅力。
柯尔克孜族的祖先“坚昆”,公元前游牧于吐尼塞河上游。魏晋时称“纥骨”、“契骨”,隋唐时称“黠戛斯”,元明时 称“乞儿吉思”、“吉利吉思”,清代称“布鲁特”。
距今一千五百年前,我国境内的柯尔克孜族大部分居住在叶尼塞河流域,之后因受沙俄的攻击,他们大都被迫搬迁到吉尔吉斯斯坦一带。随着历史的变迁,新疆部分地州也分布着柯尔克孜族,比如,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新疆阿克苏地区的温宿县、乌什县、拜城县、新和县等地。
温宿县的柯尔克孜族,主要居住在博孜墩柯尔克孜民族乡,阿吾力·白西就是这个乡的博孜墩村居民。对于柯族的历史,六十多岁的阿吾力·白西心里还是知道一些先祖的来源。
阿吾力·白西曾对我说:“我们并不是这里最早的土著,听爷爷讲述,沙俄十月革命时期,比较富有的人被迫迁移到了新疆等地,其他边境省份也有,后来就被遣送回去一部分,所剩下的分别居住在新疆及全国部分地方。”
史料记载,我国柯尔克孜族聚集地区有专门织造绫罗锦缎的工匠。考古专家并在叶尼塞河流域发掘出的西汉古墓中,曾出土印有极其精美的鸟兽及植物花纹图案的毛织品。
据《元史·世祖本纪》上说:“1286年(至元23年)元政府,赐欠州诸局工匠纱五万六千一百三十九绽十三两。”像这样的历史记载,在我国史料中存在的甚少,无论怎样,我们却能从极少的文字里查寻到关于柯尔克孜族刺绣的踪影。
在两千年左右以来,作为新疆一种具有特色的民间民俗文化,柯尔克孜族刺绣能被后人继承和延续了下来,应该说是历史的奇迹。不得不说,人类为了生存,无论在复杂的社会生活中走到哪里,他们都不会把本民族具有的文化遗失,而是代代相传并延续至今。
从传承人布茹丽·斯开克的手工刺绣来看,每一幅刺绣的手工技艺和图案,都具有本土文化和中原文相融合的特征,每一幅刺绣都流淌着古老的中华文明血液,描绘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和谐氛围。
去年10月底,我前往阿克苏地区采风,无意听到温宿县要充分展示“柯尔克孜族刺绣”这一国家级非遗文化名片,准备要把刺绣开发成文旅产品,扩大销售途径和市场,力争推向全国乃至世界市场,努力打造出具有影响力的文化品牌。
当再次来到位于天山南麓的博孜墩村,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山雪峰,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居住在新疆的柯尔克孜族,大都散落在天山沟壑之间的牧区,他们世世代代以放牧为生,并繁衍出具有本民族独特的民俗文化,说明了中国每一个民族都在继承和推动着历史的发展。
值得关注的是,博孜墩村处在破城子关隘前面一片平坦的土地上,从汉唐以来这里就是军事要塞,并是连通南北疆最捷径的交通要道。由于山间遍布草甸,刚好是柯尔克孜族放牧的天然草场,可见他们的先祖是多么睿智和远见。
刺绣传承人布茹丽·斯开克的家就在村口,院落很大,门口朝外有七八间门面房,自家不仅开有商店和榨油坊,还注册了“温宿县宝美特柯尔克孜女子手工绣品农民专业合作社”,其中三间门面就是合作社的刺绣手工坊。
在这个家庭里,阿吾力·白西负责商业经营,而布茹丽·斯开克则全心投入刺绣传承和产品的生产及销售。他们向我透露,这些经营项目,让他们家一年纯收入达到二十万元以上。身处穷乡僻壤,他们夫妻算是当地的名人了。
走进刺绣手工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刺绣作品,有头巾、枕头、被面、衣服等,还有各种布面装饰品,上面用手工绣出各种精致的花纹。这些花纹有、花卉、飞禽、走兽和各种几何图案。色彩非常鲜艳,形象生动活泼。
柯尔克孜族刺绣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作品的色彩主要以红、蓝、白、绿为主。无论男女,他们根据服饰的要求,常在衣服的领、袖、前胸等处绣上美丽的几何图案。他们在逢年过节时,全村男女老少都穿上节日的盛装,在村委会的文化广场上载歌载舞,体现了柯尔克孜族的风俗和文化。
布茹丽·斯开克告诉我,她从十三岁就开始和母亲学刺绣了,从事刺绣整整近四十年,虽然她的母亲去世已有五年了,但她却把母亲的全部技艺继承了下来。她的祖上一直都会刺绣,能追溯到的也只有前面三代,而她却被确定为第四代刺绣传承人。
她指着一幅草原放牧图说:“在我们柯尔克孜族刺绣图样中,山峰是必不可少的风景,因为我们生活在大山脚下,眼睛看到最多的就是雪山冰峰,代表着圣洁纯白,所以在我们的衣服上都会绣出纯白的三角形,当然还有许多图样……”
从这幅刺绣上,每一个细节都反映出柯尔克孜族的生活与风俗,远处白色的是雪峰,低矮的草甸和松树,近处白色的羊群,红色的马匹,流淌的白色河水。特别是毡房,明显采用了白、蓝、红和黑色,充分表现出了民族文化艺术特色。
足以看出,柯尔克孜族刺绣历史悠久,并且和中原文化密切相关。随着时代变迁,柯尔克孜族融入龟兹文化和中原文化等多民族文化元素,最终形成了独特的柯尔克孜族民间手工艺术文化。
透过布茹丽·斯开克手中的刺绣,我仿佛看到在天山南麓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他们正默默地守望着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古老文明,逐渐成为柯尔克孜族中一支草原文明的最后守望者和传承者。
事实如此,在漫长的游牧生活中,柯尔克孜族人长期以羊毛、羊绒为原料制作生活用品,不断创造出了色彩斑斓的纺织、刺绣等民族民间工艺,并成为这个民族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关于刺绣,布茹丽·斯开克说,如果哪个柯尔克孜族女子不会刺绣,那她就不是纯粹的柯尔克孜族,毕竟柯尔克孜族女子人人擅长刺绣,她们从小先从简单的轮廓勾勒,到层叠的填色创作,随着慢慢长大,她们的绣艺在日复一日的飞针走线中渐渐娴熟,结绣、钩绣、扎绣、刺绣、串珠片绣、格子架绣、十字绣等样样精通。
“可以说,我们每一个柯尔克孜族女人,都是在母亲和姐妹们的绣品中熏陶长大的,不然就会被周围的人笑话,或者嫁不出去,因为她们出嫁时,所有的被面、衣服等上面的刺绣,都要自己亲自来完成。”布茹丽·斯开克笑着说。
我想正是这种民族风俗和传统,才真正让柯尔克孜族刺绣传承和延续至今,这一国家级非遗文化,还是要得益于人类生活的土壤和环境,最终归结于人类的智慧和文明。
随着新时代与现代化的到来,有些旧的手工刺绣,明显地不能跟随时代的脚步。比如绣花布单,纯手工刺绣要花两周的时间,要是采用现代化机械,那么就会大大缩短时间,产生更大的效益。但有些手工刺绣,就连先进的机械也不能替代。
十五年前,柯尔克孜族刺绣技艺的传承,就像通往村里崎岖颠簸的道路一样,一波三折,曾一度面临危机。自2008年柯尔克孜族刺绣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生产性保护才给这一民族文化带来了新的活力。
如今在博孜墩村,如果被县里或自治区评为刺绣传承人,是一件很光荣和自豪的事情。布茹丽·斯开克算了一笔帐,她说:“每年光传承保护补贴、项目保护资金、小康文化户奖励,一年下来可以拿到16400元,党和政府对我们这些传承人真是太好了。”
目前,布茹丽·斯开克不仅带着自己的子女从事刺绣技艺,同时还带出十多名徒弟,而这些徒弟又各自有自己的徒弟,就这样一代接一代地教她们编织羊毛毯、刺绣等。
为了让刺绣得到很好的传承,温宿县里专门成立刺绣传承工作组,进行编写教材,建立刺绣学校开展教学,让学生系统地学习编织羊毛毯、刺绣等。每学期结束后,还要进行刺绣比赛,对绣艺精湛的学生进行奖励,提高传承人的积极性。
近年来,温宿县加大对刺绣的培训和奖励机制,制定博孜墩柯尔克孜民族乡刺绣手工技艺保护计划,由县非遗保护小组和县文化馆等部门负责计划实施,通过进行普查、开展培训、举办艺术节、了解市场信息、进行销售奖励等,对民族刺绣实施生产性保护,有力地促进了民族刺绣的传承和发展。
从眼下的市场来看,柯尔克孜族刺绣的销售供不应求,不仅畅销全疆和内地,就连吉尔吉斯斯坦以及中亚一些国家都前来订购刺绣作品。布茹丽·斯开克开心地说:“几乎每天,我们刺绣合作社都能接到很多外地打来的订货电话,由于手工刺绣太慢,远远满足不了客户的需求,我们打算动员全乡的女人都来学刺绣,同时不断扩大现代化生产刺绣的规模。”
柯尔克孜族刺绣,就像天山的雪莲花,如今已经成为温宿县一张响亮的民族文化名片,飞出了天山,飞向了全国乃至世界,它的名字越来越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