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徽宗时,都城有个叫谈若问的年轻人,十三岁时,就跟着从宫里退出来的姜御医学医术。
姜御医一共收了六个徒弟,谈若问学得最好,不仅过目不忘、将所有医理、药方都成熟在胸,而且断病开方很会举一反三、另辟蹊径,学了六年,雏凤清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
姜御医说谈若问医术已经大成,可以独立坐馆。但是谈若问是个心里有大志气的,超过了师父犹嫌不足,他非要成一代名医不可,为求医术更加精进,便决定外出游历几年,做一个游医郎中,等看遍了天下奇症,再回京城开医馆。
自古以来,走街串巷的行当里头,有“八不语”:即卖炭的、算命的、剃头的、修脚的、卖香油的、卖掸子的、粘扇子的还有行医的,不可以大声喧哗招揽生意,恐人忌讳,只能晃动独有的响器做买卖。
比如那卖炭的,摇的是拨浪鼓;粘扇子的,手上有挎铃;算命的,拿着木棍敲铜锣;而游医郎中,则是手里晃着一个环形的串铃,一边走,一边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叫做虎撑。
这虎撑名字的由来,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相传唐朝时,药王孙思邈有一次去山里给人治病,突然有一只斑斓猛虎拦住他的去路。孙思邈吓了一跳,以为今天要命丧虎口,谁知那老虎张大了嘴,却并没有吃孙思邈,而是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孙思邈仔细一看,才发现老虎的舌头上戳了一根骨刺,旁边已经化脓。孙思邈便知道,这猛虎拦路,是要求他治病。于是,孙思邈说道:“我为你治病,你不能咬我。”那老虎仿佛听懂话一般点点头。
但是孙思邈还是害怕拔骨刺的时候弄痛了老虎,那老虎一时挣扎、嘴巴上下开合会伤害到他。想到自己药担子上有个铜圈,于是取下铜圈,撑住老虎的上下颚,这才将骨刺给拔了出来。又给老虎上了药,老虎晃了晃尾巴,感激地离去了。
从此,在外行医的郎中就喜欢手上拿个铜圈或铁圈,取名“虎撑”,既代表了自己做的是如同药王孙思邈一般悬壶济世的事,也有路途平安、连猛虎也不能伤害的意思。
闲话少叙,话说这一天,谈若问行到孟州温县地界,他身后背着药箱,肩上横搭着一个布袋子,布袋子左右各插着一个小旗子,一个上面写着“专医奇症”,一个上面写着“妙手回春”;他用左手的两根指头套着虎撑,与肩齐平,一边走,一边晃动,整个巷子里,就传来清脆震耳的声音。
正走着,忽然听见一户人家里传来悲痛的哭声,谈若问站在门口,往里看去,只见院子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在匆忙走动,一会吩咐去报丧,一会吩咐挂白绫,哭泣声、慌乱声、叫喊声不绝。
谈若问听了一会,大约听明白是这家的主母生孩子,结果生了一天一夜没生下来,刚到了中午就断气了。
谈若问听到这里,连忙走进去,拉住一个仆人说道:“跟你们家主人说一声,我想看看那刚断气的产妇,也许还有救。”
仆人听了,连滚带爬去禀告,那家的老爷听了连忙请谈若问进来。谈若问走到里面,见产妇的腹部高高隆起,眼睛却已经闭上,没了气息。
谈若问轻轻搭了那产妇的脉搏,还能感觉有非常微弱的跳动。于是当即翻出药箱里的银针,施治一番,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妇人竟然悠悠转醒,谈若问再配合推拿的手法,终于帮助产妇生下了孩子。
这家老爷听说夫人、孩子都活了,喜出望外,接着沉吟片刻,命人端出一百两银子来,让谈若问拿了银子就走,不要逗留,且不要再出现在温县。
谈若问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心下了然。在他心中,只有病人,而无男女之分,但是却犯了这家人的忌讳,大户人家最讲礼数和名节,虽然他救了这家老爷的妻儿两条命,但是他也看到了对方妻子生产的情形,因此对方心里不快,更怕他到处乱说,影响名声,于是想要立即赶他走。
谈若问心里叹息一番,知道纠缠无益,要是让这家人恼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恐怕要好心成坏事,将命也折在这里,于是只好收拾东西告辞,匆忙离开了。
出来后,按照那家仆人指的方向胡乱走了一通,走到天渐渐黑了,却越走越荒凉,连一处旅店也没有。
那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甚是明亮,将广阔的地界撒得如白天一般亮堂。谈若问原本以为今晚必定是要露宿荒郊野外了,借着月光,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一个人来到树下,突然解下腰带,悬挂于树枝上,看来是要寻死。
谈若问吃了一惊,他做大夫的,对于生命最为敬重,就是那将要死的,也要努力想办法让人活过来,更何况这好端端一个人要寻死呢?
于是,谈若问连忙走过去,将寻死的人抱住,从树枝上解下来,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个老妇人。
谈若问连忙问:“老人家,好端端的,为何寻死?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那老妇人拿眼睛在他身上看了一看,哭道:“是我儿媳妇病了。我儿媳妇,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才嫁给我家儿子。早些年,她父母对我家也是有恩的,我曾发了愿,一定要好好待她。不曾想她生了重病,要许多钱医治,可是我家里贫寒,没钱给她看好大夫,我心里愧疚,于是就想着一死赎罪。”
谈若问听了,连忙劝道:“老人家想岔了,你寻死,你家儿媳妇就能恢复健康吗?若不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两条人命。老人家,不瞒你说,我师从名医,多少疑难杂症也治过的,你带我家去看看,也许我能救你家媳妇。”
老妇人听了,念佛不已,就带着谈若问往家里去。下了山坡,只见土坡下约有十来间屋子,是前店后屋的格局,都是这老妇人家的房子。
谈若问心里奇怪,心想:“奇了怪了,这老人家说她家境贫寒,可如今又见她家里十来间房舍,虽然是茅草屋,但也是做生意的人家,总不至于大夫都请不起。难道她家媳妇得的是什么古怪的病症,要每天吃人参、灵芝不成?”心里一面疑惑,一面跟着老妇人进了后院。
刚进后院,就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迎了上来。只见这男子,身材倒高挑,只是浑身瘦得没有二两肉,穿着一身衣袍,好似一根树杆子晾着衣服,四处晃荡。再看他脸色灰白,眼底青黑,看着十分虚弱疲累的样子,很显然是体虚气虚之症。
谈若问有心想给他看一看,那男子已经打起了帘子,请他进去。谈若问也就住了口,毕竟人家是请他来给家中媳妇看病的,想来那媳妇病得更重,这个男子虽然虚弱,但是一时也不妨碍性命,于是就连忙进去了。
一进去,只见里面摆着一张雕花拔步床,一位年轻妇人侧身朝外靠在床上。只见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敞着胸口,露出里面桃红色的主腰。原本眼睛闭着,听见动静,睁开眼来,却是一双秋瞳剪水,又云鬓微散、娇喘吁吁,虽只有五分的容貌,却是十分的娇媚。
看见谈若问进来,那年轻妇人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叫道:“哎哟,好疼啊,心口好难受,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又拿眼看向谈若问,抬手招呼他:“大夫,快来给我治一治,解了这疼痛吧!”
谈若问走到床边坐下,给年轻妇人号脉,只觉那脉搏强劲,谈若问心里怪异,面上不动声色,扭头对老妇人和那男子说:“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也许是肝火过旺,喝几副清心降火的汤药也就好了!”
于是提笔刷刷写了方子,那年轻男子连忙接过走了出去,老妇人也说去厨房里先把药罐拿出来准备着,于是也连忙掀帘子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谈若问和年轻妇人。年轻妇人说道:“多谢大夫,想来我吃了你开的方子,马上就能好了。只是我家贫寒,给不起医药费,却该如何呢?”说完拿眼睛看着谈若问。
谈若问微微一笑:“夫人多虑了,这药方不值什么钱,在下不收你钱就是了。”
那妇人一听,却娇嗔道:“怎可如此?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是却也不是贪小便宜之人。你救了我一命,我没钱给你,只能以身相许,亲自谢了你的恩情。”说完,将外衫一解,露出两个胳膊,往谈若问怀里一滚。
谈若问吓了一跳,连忙跑开。那妇人不料他突然跑开,摔了一跤,爬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接着又伏在枕头上哭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落在这个贼窝里。你看那骗你过来的老妇,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她和她那个儿子,每每骗了人来家里,让我引诱,他们再喊将起来,让人拿了钱平事。你如今已经和我关在一处,这事已经坐定了,银子你是无论如何都要拿的。要是知道我没有诱的成你,肯定是要痛打我一番的,还请郎君怜惜我一二,银子已经出了,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不是!”
谈若问走到门口,想要开门,拉了几下都拉不动,知道门已经被锁了。再看那女子满脸泪水,好不可怜。
于是叹了一口气,折返回来,说道:“既如此,不如快活一场。你放心,我有银子,他们要,全给他们就是了,一定带你离了这贼窝。”说完将药箱打开,暗暗捻了两根针在袖子里,面上不动声色,将药箱里白花花的银子给女子看。
女子一看,十分欢喜,于是拉着他,两人相拥在一起。
两人解了衣裳,谈若问使出千般本事,出于无奈,自己也被破了童子身。那女子正高兴,突然觉得头上一痛,两眼往上一看,只见两根长针已经扎在自己头上,而她顿时浑身发麻,不能动弹,只有口里还能说话。
那女子问:“郎君为何突然如此,是和我不快活吗?”
谈若问冷笑道:“你装得再好,我也知道你才是那个恶人,休想瞒得过我。”
女子听了,知道瞒不过,恨恨地说:“好眼力,你如何看得出的?”
谈若问说道:“我给你诊脉,只觉你脉力强劲,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必然是习武之人。再看那对母子,一个老迈,一个体弱,怎么可能胁迫得了你?必然是你弄鬼。因此我假意逢迎,趁你松懈,将针扎入穴道,使你全身发麻,无法动弹。”
说完又冲外面喊道:“这女子已经被我拿住了,快开门,拿绳子来,将她绑了!”
话音刚落,门在外面啪嗒一声开了,那男子和老妇人都走进来,见女子果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都非常吃惊。
谈若问对男子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将她绑上!”于是那男子上前,用麻绳将女子捆了个结实。
谈若问这才问道:“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你们又为何受她的胁迫?快快讲来。”
那男子还未开口,已经滴下几行泪来,那模样让人不忍看,恐怕心里有万般苦楚。
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下,对谈若问说道:“不瞒恩人,我母子两个受她的苦已经很久了,如果不是恩人今天将她拿住了,我母子两个也没多少活头了。”说完,将前因后果细细讲来。
原来这女子名叫做玉修罗,是个山上的女大王。有一天感到无趣,于是出了山寨,打扮成寻常良家女子的模样出来寻乐子。
这老妇人人称闫婆婆,儿子名叫刘磐,两人在这山坡上开了一个小酒肆,向过往的客人卖些淡酒和馒头、肉食,生意一向不错。
有一天,刘磐去山中砍柴,见到了乔装打扮的玉修罗,玉修罗说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孤女,刘磐起了色心,就将她带回了家里来。此后每天形影不离,人人看了,都以为一对。
谁料过了不久,玉修罗就露出真面目,天天索取。刘磐原本长得高大结实,自从这玉修罗来了家里,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他就被折腾得虚弱不已。想要反抗,又打不过玉修罗。
玉修罗见刘磐不中用了,又逼迫他们两人伤害过路的客人。
见到那容貌出色的,不管他是形单影只还是成双成对,一律在饭菜里下药药倒了,由着玉修罗受用。等享用完了,就将他们害了做成包子,随身携带的财物,自然也归玉修罗所有。
虽然他们做得缜密,但是因为大半年来不少外乡人在附近无故失踪,往来的商人、旅客互相通气,都觉得邪门,因此就不往这里来了。玉修罗大半个月没捞到一个人,十分生气,这天正让闫婆婆和刘磐跪在面前,她手拿一把钢刀,装作要劈下去的模样,说要拿了两人下酒。
正将二人吓得魂飞天外,玉修罗忽然听见虎撑的声音。
她站在山坡上远远一望,只因月光皎洁,而她不仅天生神力,眼睛看物也很灵光,远远地看到了谈若问要往这里来,又见他年轻英俊,气质不俗,非常高兴,也不吓唬这母子两个了,而是连忙推了老妇人去做局。
老妇人无奈,只好来到树下,假装上吊。见谈若问真心关心她,心里不忍,就故意在话里露出破绽,想让谈若问起疑。没想到谈若问仍旧跟着他们来到这里,诊断开药。
这玉修罗,一向是很谨慎的,她能闻出蒙汗药的味道,所以这母子两个,平常虽然一日三餐为她准备,却也不敢害她。
玉修罗也自恃艺高人胆大,见谈若问斯文的模样,料他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因此只拿话哄骗他,并没有将他药倒,那样也能多些趣味。没想到谈若问却在她疏忽的时候利用医术将她制服,堂堂一个女大王,倒着了一个斯文大夫的道。
玉修罗将闫婆婆和刘磐两人痛骂不已,后来,谈若问和闫婆婆、刘磐将玉修罗压到衙门里,将来龙去脉都讲述清楚了。
玉修罗开始还不肯招供,县令先将她打了一百大板,将板子都打坏了,那玉修罗也不哼一声;又上夹棍,那玉修罗也是不痛不痒。
县令急得汗都出来了,后来还是谈若问提议,不如划花了玉修罗的脸。那玉修罗一听,心里把谈若问恨个半死,嘴里却连忙求饶。
想不到她一个女大王,一人杀十几个汉子都杀得,这么大的本事,却和普通妇人一样,是极爱美的,不肯舍了这面皮,于是在胁迫下,将她的来历、何年何月杀了多少人,都交代清楚了。
原来这玉修罗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懂得保养,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这玉修罗原是淮南人氏,曾经也是个良家女子,十五岁的时候,被贪图钱财的父母嫁给了淮南当地一个富家子。
那富家子身体早已经淘坏了,玉修罗嫁了他是苦不堪言。她本性就有些轻浮,便到处沾花惹草,四处撩拨人,被富家子知道了,痛打一顿,还要将她沉塘。
玉修罗气不过,她从小就力气惊人,天生的武艺,一时愤怒,就将夫家一家都杀了。逃了出来,寻到一个之前的相好,要和相好私奔。
不料那相好知道她杀了人,早就怕了她,于是假装答应,自己却偷偷去衙门报官。被玉修罗无意中得知,又气又怒,只觉得自己一片痴心错付了,于是将相好也杀了。
等逃到孟州地界,一人单挑山上土匪寨里十八个土匪,将他们都打服了,就做了头把交椅,成了女大王。因为心里深恨男子,于是在此地随意取用,用完就杀。后来又嫌不过瘾,下得山来,坑蒙拐骗。
可惜她一身的本领,不走正途,心里恨男人,却又离不得男人,最终还是栽在男人身上,真是可叹。
最后,玉修罗被判秋后问斩;而闫婆婆、刘磐两人,看在他们是在受人胁迫的份上,而且落到此境地实在凄惨,最终不予追究;而谈若问,县令则亲笔为他题写了“仁医慧心”的牌匾赠予他。
谈若问花了七年的时间走遍大江南北,也遇到了不少离奇的事,这也只是其中一桩。
后来谈若问回到都城,开了医馆,最终成为一代名医。许多他治病救人的故事,也都流传至今。
静月斋寄语:
常言道“读万卷书,行天下路”一个人成功的路上,只有知行合一,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才能达到新的高度。
谈若问学医,虽然青出于蓝,但他自己明白,离真正的一代名医还差得远,只有自己游历,多看天下奇症,才能进一步突破。我们不管从事什么职业,要想有大成就,也必须有这种精神。
谈若问在游历时,遇到了很多奇怪之事。好心帮助他人,主人家竟会怪异的驱赶。用他的医术和聪明,抓住了女匪大王为民除害。这也告诉我们不管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头脑冷静,才能应对各种随时的突发情况。
(本文作者: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