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元稹在《乐府古题序》中对乐府的有一段精准的论述:
元稹对诗体的划分与溯源有其精当处,论述简明扼要,尤其是元稹提出的“由乐定词”和“选词配乐”的两个理论,区分了歌与诗的传统,说明了乐曲与歌词的互相形成的原因。
元稹所说的“由乐以定词”,是对乐曲和歌词之间的生成关系,也就是说乐工制出乐曲,然后词人依据依这个乐曲的声调,配上相应的歌词。换言之,一首配乐演唱的歌曲,先有乐曲,后有歌词。这在古代,叫做“倚歌”。
《汉书·张释之传》有这样一段记载,说的是汉文帝依据乐曲谱写歌词的事情,原文写道:“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
初唐著名训诂学家、历史学家颜师古对这句话做了注释,他认为:“倚瑟,即今之以歌合曲也。”颜师古说的“以歌合曲”就是依据依这个乐曲的声调,配上相应的歌词,然后在进行演唱。在唐、宋时期,人们把这种依据乐曲谱写歌词的方法叫做“倚声”。
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写《竹枝词》,《竹枝词》是古代四川东部的一种民歌,人民边舞边唱,用鼓和短笛伴奏。赛歌时,谁唱得最多,谁就是优胜者。 刘禹锡于唐穆宗长庆二年正月(822年)至长庆四年夏(824年)在夔州任刺史时,非常喜爱当地人们传唱的这种民歌,他学习屈原作《九歌》的精神,采用了当地民歌的曲谱,制成新的《竹枝词》。
刘禹锡的《竹枝词》描写当地山水风俗和男女爱情,富于生活气息。体裁和七言绝句一样。但在写作上,多用白描手法,少用典故,语言清新活泼,生动流畅,民歌气息浓厚。《唐书·刘禹锡传》中记载:
其实宋朝人还有将这种方法称为“填曲”的。如宋代著名文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就写道:“唐人填曲,多咏其曲名,所以哀乐与声,尚相谐合。”
宋、元以来,在文人的笔记或者诗话、词话中讲这种方法通称为“填词”。这个名词,出现得也相当早,南宋魏庆之著有《诗人玉屑》一书,多记载两宋时期名家的诗话,其中有一段对柳永的记载,其中就有“填词”这个名词出现。
从这段记载中可知,早在北宋中期,已经就有“填词”这个说法了。
所谓“选词以配乐”,这个正好与“由乐以定词”的方法相反,就是在歌词已经写成的基础上,在去给歌词谱曲。这也就是《尚书》中所说的“声依永,律和声”。
以歌词配乐曲,在春秋时期称为“诵诗”。《周礼》记载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第三条是“诵”。汉代著名学者郑玄的注解是“以声节之曰诵”。
《汉书·礼乐志》也写道:“乃立乐府,采诗夜诵。”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专门从事民间采集歌曲的官方音乐机构人员,他们白天的工作就是采集各地民歌,到了晚上就为这些民歌重新谱曲。
这个“诵诗”的“诵”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郑玄的注解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连颜师古也认为是“歌诵”的意思。汉代称为“自度曲”,《汉书·元帝纪》中,对汉元帝有这样一句高度的评价:
这就是说汉元帝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自度曲,被歌声”就是说他能够给歌词作曲、谱曲。
到了宋代,人们把给歌词作曲(也就是谱曲)称为“填腔”。《复斋漫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政和是宋徽宗时期的年号,由此可知在北宋末期,词人们为歌词作曲,称为“填腔”。
自从音乐进入人们的生活,一切的音乐歌曲,最初是随口唱出一时的思想情感,腔调都没有定型。后来这个腔调唱熟了,成为统一的格律,于是一个曲子定了型。再以后,有人配合这个曲调另制歌词,于是一个曲调可以谱唱许多歌词。“填词”与“填腔”是互相生成,互起作用的。
从唐代的五七言诗发展到宋代的词,文学形式的改变,已说明了诗随时都在受乐的影响。不能说唐代的诗乐关系是先有诗,后有曲调;宋代的诗乐关系是先有曲调,后有词。不过,宋代词人,精通音乐的人不多,故多数人只能填词而不能谱曲。
不懂音律,当然不会填腔作曲;但宋代词人所说的“填词”,最初也还是需要懂一点音律常识的。在宋代,歌楼筵席上传唱的词调,文人都已听得很熟,因此他们在听歌女演唱的同时,推敲字词,填词成腔了。
如南宋著名词人、词学评论家刘辰翁写有《酹江月》一词,词中小序写道:“同舍延平林府教制新词祝我初度,依声依韵,还祝当家”。刘辰翁《酹江月》原词如下:
所谓“依声撰词,曲终而词就”。就是说先随意写一首长短句歌词,也往往可以配合现成的歌曲。这是因为平时听得多了,虽说随意撰词,其实心中已摹拟着一个曲调。
如词人苏轼作的《江城子》,小序里说到:“乃作长短句,以江城子歌之。”他在《阳关曲·中秋月》小序中也写到:“中秋作本名小秦王,入腔即阳关曲。”
从这两段词序中可知,这是苏轼刻意为之的。为什么这么说呢?设想一下,如果苏轼在遣词造句,揉捏辞藻的时候,心中没有想到江城子或小秦王的曲调,他随意写出来的词怎么能谱入《江城子》或《小秦王》呢?
亦或者苏轼又知道小秦王可以过入阳关曲,故作小秦王词而令乐师唱时过腔,便题作阳关曲。由此可知苏轼在填词时,是具备相当的音律知识的,他填词的时候是以音律为基础。
再如宋徽宗时期主管大晟府的词人周邦彦、南宋著名的词人姜夔,都是两宋时期著名的音乐家,他们深谙音律,不仅能填词,还能谱曲。
但是南宋后期,大部分词人都已不晓音律,比如编撰《乐府指迷》的著名词人沈义父。他在教学生作词时,只强调紧守去声字,及平声可以入声替,上声决不可以去声替等等规律,这是就前辈名家词中,模拟其四声句逗,依样画葫芦。
南宋末年著名的“西湖吟社”社长杨瓒将这种填词的方法称为“依句填词”,他还列举了一些重要的方法:
从杨瓒强调的“自古作词,能依句者少,依谱用字,百无一二”可知,宋词虽然极盛一时,但是能按歌而进行填词的词人并不多,能依句填词,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自元、明两代以后,词就成为了一种仅存于纸上的文学形式,而失去了本身作为乐府歌唱的功能。
由此也可以得知,宋代文人的“填词”,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明代人开始把“填词”作为一个名词用,称“词”为“填词”。如李裘在《花草粹编》序文中说:“盖自诗变而为诗馀,又曰雅调,又曰填词,又变而为金元之北曲。”清代词家沿袭其错误,凡讲到词,常说是“填词”,似乎都不了解这个“填”字的意义。这是“填词”这个语词的误用。
清朝初年浙西派词人厉樊榭以下至戈顺卿,他们的词作就是呆板的摹古作品了。明清二代,有许多小家词人,他们的作品,破句落韵,拗音涩字。“依句”的功夫,都谈不上,也就不能算是填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