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书接上文,咱们继续讲正邪两赋之人中的女子们。上一期最后说到了薛涛,这是一位被元稹元大才子伤透了心的可怜人,接下来的这一位,也和元稹有关。
崔莺莺,是元稹写的《莺莺传》的女主角。《莺莺传》也叫《会真记》,这个故事后来被王实甫改为杂剧《西厢记》,但在剧情上进行了大量修改。元稹的《莺莺传》中,张生为仕途而抛弃莺莺,莺莺也另嫁他人。而《西厢记》里,两人却是终成眷属。虽然结局一悲一喜,但有一个精神内核是相通的,女主崔莺莺是一个挣脱礼教束缚,勇于追求爱情,拥有独立意识的女性。《西厢记》与红楼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后我们还会不断提到它,所以今天就不多讲了。
有趣的是,有些史料提到,崔莺莺是确有其人的,她是元稹的远房亲戚,可能是表妹吧。两人年少时订情,后来元稹去长安应考,其才华得到时任京兆尹韦夏卿的赏识。京兆尹就相当于首都市长了,元稹为了攀附韦家,就娶了韦夏卿的女儿韦丛,也就是刚才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那位亡妻。当然夫妻俩是很恩爱的啊,不能说是那种没有感情的政治婚姻。
这莺莺在老家,久等元稹不回,也就另嫁他人。后来元稹回乡,想以表兄身份与莺莺见面,但莺莺闭门不见。元稹便以她为原型创作了《莺莺传》,故事中那个薄情寡义的张生,就是元稹自己。而莺莺则被塑造得聪明美丽,勇敢坚强。或许有人会认为,元稹是想借这部作品,表达对初恋的歉意和怀念吧。然而书中最后借张生之口,说我之所以与莺莺断绝关系,是因为这个女人才色双绝,属于妲己褒姒那一类的妖孽,迟早要兴风作浪。而我德行浅薄,克制不了妖孽,所以就只好克制自己的感情,不与这个女人扯上关系。这个理由找得妙啊,老零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称赞他一句:我可去你……。
咱们连续这两期,好像都讲了一些对元稹不太友好的故事啊。一码归一码,元稹还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诗人的,他为诗歌的转型与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而且所谓风流才子嘛,有点花花故事也属正常。好吧,我也就只能为他洗这么多了。不知朋友们对元稹作何评价呢?
最后一个王朝云,是苏轼苏东坡的爱妾。她也是歌舞班出身,西湖名妓。苏东坡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为杭州通判。某次在西湖摆宴,请歌伎来表演助兴。苏东坡一眼就看中了当时年仅12岁的朝云。据说,他那首赞美西湖的千古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其实就是在暗写当时那个清丽淡雅、楚楚动人的朝云小姑娘。于是苏轼就把朝云赎了出来,收为侍女,毕竟是未成年人嘛,直到很多年后,才正式立为妾。
朝云不仅能歌善舞,美艳过人,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与苏东坡有着精神上的共通,不仅是诗词歌赋等艺术上的共通,还有对人生的参悟上的共通。北宋时期,朋党倾轧非常严重,新党与旧党天天变着法子阴对方。而苏轼是一个有正义、有良知、有原则的人,他不站队,只站理。所以两边儿都把他当成敌人。他是前斗王安石,后战司马光,一辈子宦海浮沉,屡遭贬谪。
据说有一天,他吃完饭后,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问下人们,说我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一个婢女说满肚子都是文章,又一个婢女说满肚子都是机锋,苏轼都不以为然。这时候朝云说了,我看哪,学士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苏轼一听,捧腹大笑,这话真是说到苏轼心坎里去了。
对于苏轼来说,你夸他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未必当回事,在他眼里作诗写文章都是旁枝末节而已。而这一句明贬暗褒的“不合时宜”,说的是他坚持原则,坚持理想,不同流合污,不随波逐流。说白了,这一句夸奖的是苏轼的品格与气节,这可比做文章什么的重要多了。所以苏轼哈哈大笑着说:知我者,朝云也。
后来,苏轼被贬至惠州。家里的几房姬妾,走的走散的散,只有朝云坚持要陪他一起前往。闲暇无事时,朝云就给他唱曲儿解闷儿。有一次唱起苏轼亲自写的一阕“蝶恋花”,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时,朝云忽然痛哭失声。苏轼问怎么了,她说,我唱不了接下来“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一句。苏轼哈哈一笑,说了些什么“伤春悲秋”的,把这个话题岔开了。其实苏轼何尝不知道朝云为什么唱不下去。朝云显然是心疼东坡先生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却只落得个贬谪苦地,沦落天涯的下场。朝云去世后,苏轼终生不再听这首词。所以说,朝云不仅是照顾苏轼起居的侍妾,更是他的灵魂伴侣,是真正的红颜知己。
正是在来到惠州后不久,朝云染上了瘟疫,长期吃药也没有治好,去世时年仅34岁。朝云与苏轼曾有过一个孩子,但不到两岁就夭折了,此后朝云便一心向佛。据说临终前,她握着苏轼的手,口诵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在安慰苏轼,人生不过一场大梦而已,我就要走了,你不要太过伤心。朝云死后,苏轼将她葬在了惠州的西湖湖畔,在湖上建了一座六如亭来纪念她,并亲手写下了墓志铭:“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素心,唯佛之归。”此后的日子里,他还时时的想起朝云,写下了许多诗词来悼念她。
好,我们用了整整四期,终于把这二十多个正邪两赋的人物聊完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作者借贾雨村之口列举出这些人物来,他是想要说明什么?先不急啊,我们先来总结一下这些正邪两赋之人的共通点。虽然总结的这几条不能说与每个人都严格对应吧,但大体上差不多。
一是这些人在政治上、在仕途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成就。我说的特别突出是指出将入相,开疆拓土这一类的,如果只是当个官那不能算。而且虽然这些人里有几个当官的,但也没有什么耀眼的政绩。
其二,这些人大多命运多舛,这辈子过得绝对称不上幸福美满。要么事业未竟,要么爱情成空;要么一贫如洗,要么先富后穷;要么死于非命,要么郁郁而终。一句话概括——都是苦命人。
第三,虽然他们没有当大官,挣大钱,没有获得世俗上所谓的成功,但他们在自己所钟爱的艺术上都有着非凡的成就,有的人甚至可以称之为这一领域宗师级、领袖级的人物。
最后一点,在世俗人看来,他们行为荒诞,言辞怪诞,多少都有点毛病。贪嗔痴三毒,哪一毒他们都戒不了。但与此同时,我们却又觉得他们坦坦荡荡,倜傥不羁,活得有滋有味。所以才叫正邪两赋嘛。他们反传统、反礼法、反教条,崇尚自由,反对禁锢。他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想为自己而活,为自由而活,为活着而活。这一点是最为重要的,也是他们与那些大仁者最大的区别。与大恶者的区别那就更不用说了。无论他们怎么古怪怎么搞事,他们都没有恶意害人,更不会导致生灵涂炭。
所以接下来正文里有一句话就特别的关键了。在贾雨村列举完这些人物后,冷子兴说了一句:“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这的确是事实。上述这些人之所以能千古留名,主要还是倚仗了他们非凡的艺术成就,所以世人还能够容忍他们身上那些不合时宜的毛病,进而还会把这些毛病当成是名人身上的一个标签,一个趣谈。但假如阮籍不会作诗,假如倪瓒不会画画儿,那后人会怎么评价他们?恐怕也不会有后人评价他们了,因为他们只是一群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神经病”而已。
但是,我们不妨想深一层。难道我们没有艺术天赋,或其他方面的天赋,没有在某个领域做出成绩,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我们就不配为自己而活了吗?就不配向往自由渴望快乐了吗?我们做一点不合时宜的事,就必须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神经病吗?
而红楼梦正是想要告诉我们,不是这样的。无论你是富是穷,是主子还是丫鬟,是有才能还是没才能;无论你是探春还是小红,是宝玉还是茗烟,是芳官还是柳五,是英莲还是湘莲,每个人都渴望自由,每个人都想挣脱尘世的枷锁,每个人都不愿被命运奴役,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尊重每一个个体,每一个生命的尊严与自由,这才应该是天地赐予众生的最大的慈悲。
好,那么我们终于可以回答这最后一个问题了。作者借贾雨村之口,抛出了这样一个正邪两赋论,他是什么意思呢?表面上看,他是想说,本书的主角贾宝玉就是这样一个正邪两赋之人。而隐含的意思其实也很明显,那就是,我曹雪芹就是这样一个正邪两赋之人。我,就是正邪两赋中最靓的仔。而我的这部红楼梦,也是一部正邪两赋的旷世奇书。
曹雪芹的个人情况,我们在之前的视频中已经讲过,不再重复了。他的性格与命运,与我们之前总结的那几条大体都能对得上。按照传统观念来看,他这辈子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他没有去考科举,延世泽,可能也没资格去考。他也没有为家族复兴做出什么贡献。他做的事可能只有这么一件,就是写了一部红楼梦。但小说这个东西不比诗词歌赋,在古代,它被认为是下里巴人用于消遣的市井之物。你写得再好,顶多也就是个奇技淫巧罢了,上不得台面。
而现在,红楼梦是公认的中国古典小说的最高峰。甚至可以说,它是中国文学的最高峰,完全可以和唐诗宋词这些艺术殿堂中最璀璨的明珠相提并论。而更为难得的,还不是他的文笔有多优美,故事有多动人,而是他在书中透露出的那种一览众生的大慈悲,大情怀。此等境界,远超凡人。夸张一点说,堪称是天人之境。
在曹雪芹活着的时候,除了身边的几个亲戚朋友,可能没有多少人看过这部书,更没有多少人会欣赏他,理解他。他不为名,不图利,更不知这部书会不会流传后世,但他就像我们前面所讲的那些痴迷于书画、音乐的艺术家们一样,依然执拗的,无悔的,用尽全部心血来完成这部作品。一部红楼梦,既是曹雪芹对艺术的献祭,也是代表我们人类,对天道、对人性、对自由的献祭。
程高本出版后,红楼梦火遍大江南北,开谈不讲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但他此时已去世了近三十年,没有看到这一切。而且这部书的最后部分也是由他人续写。或许,这就是正邪两赋的宿命吧。但我们无需替他伤心,也不用为他遗憾。红楼梦就像断臂维纳斯,它现在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它最美好的样子。而我们能做的,我们应该做的,就是用一颗虔诚之心去欣赏这部作品,不要去误解它,歪曲它,亵渎它,这就是对曹公最大的慰藉。
好,本期就到这里。下一期,我们回到正文,给第二回收个尾,聊聊贾雨村口中的甄宝玉,以及其他一些情节。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