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张大千当过土匪，你可能背起手来就要喊走人。但历史却偏偏喜欢开玩笑，原来大师年轻时还真威震过“威虎山”，而且还是台子上坐皮椅的那几位爷。更妙的是，这“威虎山”竟然就在离我写稿子不足80公里远的永川红炉镇。
壹
彪悍的场镇不需要解释
红炉镇位于永川西部，准确来说是永川、大足、荣昌三县交界，是重庆到内江的必经之地和交通枢纽，所以这里很早就繁荣起来。商贾往来、骡马频繁，清乾隆便是人口密集的场镇，因其富庶，始名龙凤场。
不过，红炉的富庶还不完全依赖于商贸，更重要的是这里矿产丰富，储量大、品位高，老祖宗早就发现了这个商机，于是全民行动，用山里挖出来的煤、石灰石、铁矿石进行冶炼，家家有红炉，天天热火朝天，才有了远近闻名红炉镇的名号。
从古挖到今，红炉镇依然还有煤炭资源储量800万吨，石灰石资源储量3.5亿吨，铁矿石50余万吨，白泡石700万余吨，重金石300多万吨。这下问题来了，川流不息的商贾和富裕的老百姓，兜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有了目标和动机，广阔的森林无人区又是天赐的绝佳基地，还有唾手可得作为精良武器的原料和手艺工匠……
下面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知道，还愣着做什么，提上家伙打劫去呀！还有比这更得天独厚的地方吗？可能上天还嫌不够，又在这山里加了一把“火”，摆下众多空间巨大、位置隐蔽的崖洞。这下好了，连窝都搭好了，还冬暖夏凉，易守难攻，而且大平层、叠拼、联排、超多功能房间、大豪宅一应俱全，这样的条件放你面前还能说什么，干就得了！
于是，这里成了川渝地区有名的土匪窝，由此还诞生了一道当地名产——土匪鸡。据说，在这山上跑的鸡都会沾上土匪的习气，异常彪悍，肌肉发达，让人看着就嘴馋。不过，这也给解放后的剿匪添堵不少。当年国民党一支残部400余人流窜上山，伙同当地土匪盘踞各大山洞，解放军打了两年才智取，上演了重庆版的智取威虎山。不过，剿匪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使得红炉成为重庆有名的红色教育地。
贰
只抢书画的“百日师爷”
尽管红炉这地方这么刺激，但我们的主人公——年轻的张大千却怎么也绕不过，可谓命中当与此地结缘。张大千是四川内江人，曾在重庆求精中学求学，当时又没高速路，放假回家只有步行，红炉就是这两点连线绕不过去的咽喉。
民国五年（1916）5月27日，17岁的张大千和往年一样放暑假回家。每年走这条路，为了防土匪，学生们早就经验丰富，一者但凡沿途的同学都一起结队走，算是互相护送；二者大家依然学生服和挎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没钱的穷学生，就不会动手了。
每年过红炉都还安然无事，这次似乎也不例外，一路上，他们遇到5股拿土枪的土匪，但看是学生便悉数放行了。可不料在邮亭铺露宿时撞了“鬼”，也不知道这几个土匪是新人不开眼还是确实饿疯了，一阵枪声紧追不放，慌乱中，张大千摔倒掉了队，便成了俘虏。
土匪头子邱华裕让张大千给家里人写信要三千块大洋赎人，没想到变成了一信钟情。张大千的信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字也漂亮，言语中对土匪也是江湖好汉相比。长期为匪、被人轻蔑的邱华裕既心中感动，又被文采折服，于是决定留下张大千当师爷，专门写绑票信。张大千抵不过枪口子，只能暂时应承下来。
不料有了张大千如此感人肺腑、真情流露的核心竞争力，绑票换现效率大为提高，陡然成了一大宝贝，晋升土匪寨二当家。这下跑是没门了，睡觉有两个土匪两旁伺候着，出去也是保镖一群，待遇数一数二，连外出打劫，所有人都扛家伙翻山越岭，张大千则一身轻松坐着轿子。
后来邱老大要战略转移，张大千坚决不走，邱只好千叮万嘱当做宝贝一般，和地盘一起托付给了另外实力更强的土匪头子老康。老康更是赏识张大千的才气，对他关照有增无减，但凡有大收获，都会让张大千一起去，要什么尽管拿，拿了都是自己的，不用上缴。其他土匪那是羡慕的，但碍于老大的红人只能掉口水。
张大千为难呀，土匪不走空呀，没法，只能抢，但金银珠宝他一样不碰，专要书和画。土匪看了都很无语，不过倒是很赏识他把珠宝让与大家的无私精神。张大千后来回忆，“我学做诗，也就是在匪窟里这段日子开始的。《诗学涵英》——抢的赃物，就是我自修摸索的启蒙书。”还有《百忍图》等偷来的画作，都为他以后的绘画创作帮助很大。
被绑之后，这师爷一当就是百天，跟着土匪足迹踏遍整个永川，目睹了永川的美丽景色和深厚人文，也让张大千对永川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几十年后，他在一首七绝题画诗中写道:“锦绣果城忆旧游，昌州香梦接嘉州。卅年家国关忧乐，画里应嗟我白头。”
后来，还专门为永川画了一幅《海棠》，题诗曰：“我家香国为邻国，想到花时意像消。独恨少陵无逸兴，一生不解海棠娇。”在题诗里的第一句之后，张大千写了小字注解：“天下海棠无香，独有蜀昌州海棠有香，称海棠香国，为州名花，昌州与余故里内江接境。”
这段刺激的绿林生涯，直到一个意外才最终结束。后来，老康决意投诚，却因官府不信任而被设计围剿，张大千被官府关押。核实身份后，家中才得知，由四哥张文修通过永川县长将张大千救下。
叁
尖山雅洞的匪窝旧景
如今，当年那个彪悍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但曾经被土匪占据的“威虎山”却个个风景独特、充满神秘。张大千度过一百天“激情燃烧岁月”的土匪大本营，如今依然保存完好，虎踞于红炉镇龙井口村尖山半山腰的峭壁之上，名为尖山。
尖山左边是岩，右边是悬崖，山地势险非同一般，如今前往依然非常不便。一路开山刀披荆斩棘，还要四肢并用，才能缓慢前行。由于崖窟口常年被草木掩盖，并不可见，因此可见当年的易守难攻和隐蔽效果。
但进入洞中却豁然开朗，洞壁长8.3米，进深6.5米，有卧室和客厅，开天窗，卧室长4.5米，宽3米，门高1.65。大厅长5.3米，进深6.5米。石窟两侧各有10多个分布在石壁中和壁顶的圆洞，用以搭建木楼所需的支撑，洞中还有石桌、石灶、石床、石井、石缸等生活用具。
在紧邻的另一个崖窟，用两轮条石砌筑了拱形门，上有一长方形天窗。洞内呈长方形分布，宽高约5米，进深约8米。这样相同的大小洞窟共9个，都是人工开凿，所以又叫“九口洞”。最早这里是当地富豪为防止土匪抢劫的隐藏别墅，不料后来被土匪反客为主，成为远近闻名的最大土匪大本营，驻扎土匪百余人。站在其中，真有点电影中威虎山里的那种气势。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土匪集团都有这样的豪宅群，有的财力有限，只能雀占鸠巢。比如占据佛龛的、罗汉场东北面的罗汉洞便是一例。以前这里是远近闻名的烧香拜佛之处，明代开龛造像，现仅存左侧一龛，宽约1.8米，高约1.2米，距地面约5米，高浮雕3个佛像。
清代又在石壁新开3龛。罗汉洞内冬暖夏凉，洞壁深处有两个石缸，泉水自石壁顶滴落而下，水质清冽，始终保持最高水位，但满而不溢。这样的地方土匪住着自然舒服，还有自来水供应，只是不知道天天与佛相处，是否会动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觉悟。
还有就是古代“昌州八景”之一的“龙洞朝霞”。红炉镇会龙桥村有两座石山，怪石嶙峋，层层叠叠，立面寸草不长。山上密林丛生，两山错落相连处，有一处天然溶洞，贯通在两山各有一洞口，分别为水龙洞和干龙洞。
据《永川县志》记载：“下有灵湫（水潭）。相传，龙居其中，故名龙洞，又名英山洞。泉水淙淙，每当旭日东升，烟雾蒸腾，灿如霞漪，因名‘龙洞朝霞’”，于是被远近奉为仙境膜拜。这样的盛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依然可见，只因后来龙洞附近采煤开石、砍伐植被，洞中泉水渐渐干涸。民国时期，因为有水源，这里曾长期被土匪盘踞，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图 ◎ 寒溪夜浣
编辑 ◎ 谢刘湘
出品 ◎ 摄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