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北方的民族政权当中,契丹人建立的辽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鼎盛时期的大辽,是一个东到日本海,西到阿尔泰山,南到冀中白沟河,北到外兴安岭的庞大帝国。复杂的多民族属性,使其都城的建设也体现着文化的多元融合。对于善游牧的契丹人而言,都城是漫长征途上的一个落脚点,而非农耕民族习惯的绝对政治中心。
大辽五个首都..▼
体现在辽国,就是它的京城并不唯一,甚至多达5个,王室贵族随季节在五京之间迁移,复刻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而在这五京之中,又尤以雄踞于“龙兴之地”的上京最为特殊。
帝国的五座京城
契丹民族是东胡族系的一支,一般认为出于鲜卑宇文部。早期契丹是由八个部落组成,游牧于潢水(今西拉木伦河)和土河(今老哈河)河畔,大致活动范围在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辖区内。
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都是辽河上游的支流
辽上京(在今巴林左旗)则在西拉木伦河以北不远▼
随着时间的推移,契丹八部在中原政权、突厥、高句丽等周边势力的挤压下不得不团结求强,吞并了邻近部分库莫奚族部落,形成了部落联盟。
唐灭高句丽后,在东北地区形成了权力真空。契丹部落联盟在唐和突厥汗国之间长袖善舞,趁机谋取联盟的壮大,不仅完全吸纳了库莫奚族人口,还将北部的室韦人区域变成了自己政权的后院。
唐朝大部分时间都对契丹保持着压制态势
其中有数次胜利对契丹造成了极其沉重的打击
而在安史之乱后,唐朝中央虽然孱弱
但河北地区的藩镇仍保持着很大的军事压力▼
公元907年是唐朝灭亡的年份,也是在这一年,迭剌部首领耶律阿保机取得了契丹部落联盟的汗位。随后阿保机废除了契丹的民主选汗制度,按照中原制度登基称帝,成为了契丹政权的第一任帝王,后世称之为辽太祖。
河北藩镇其实保有很强的军事实力
但残存唐王室的灭亡使中原陷入持续的公开内战和内耗
此时正是东北契丹真正崛起的时机▼
阿保机还仿效中原王朝在自己迭剌部的土地上依照汉制建了一座都城,名为“皇都”。皇都之内既有天子制式的宫殿庙宇,也留有大量空地为契丹人安置便于拆装的毡房和帐篷。并且按照中原的风格,城内还分别建造了孔庙、佛寺、道观,形成了北市南城的二元格局。
这座“皇都”也就是之后辽上京的前身
就在巴林左旗市区东南
(图片;google map)▼
完成集权之后,契丹国走向了对外扩张的道路。公元924年西征土浑、阻卜、党项诸部,完成了辽朝西北疆域的确定。
仅仅2年后,阿保机就将征服的利刃对准了东北的渤海国。渤海国当时国力强盛,地方圆五千里,人口与契丹相当,有“海东盛国”之称。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契丹几乎号召了全国所有的有生力量。
渤海国是契丹的强邻
契丹的地盘主要在辽河流域,渤海国则在长白山
显然渤海国的疆域内部更破碎,组织度也更低
为了便于统治,渤海国便搞出了“五京制”▼
然而战争的过程却让契丹人没有想到,渤海国数百年的坚城——扶余城被轻而易举的攻下;三万援军磨蹭了6天才到达战场,被契丹500骑兵击溃。战事仅持续20天,在整个战争期间,契丹最大的损失竟来自统计战利品时和渤海国降卒的冲突。
中国黑龙江省宁安市出土的“上京”残文字砖
(图片@图虫·创意)▼
吞并渤海国之后,契丹完成了统一东北和蒙古高原的历史任务。而后辽太宗耶律德光从后晋手中拿到了幽云十六州,大辽帝国版图基本形成。
为了加强对庞大国土的控制,耶律德光将原本的都城,位于西拉木伦河流域的皇都更名为上京临潢府,在今辽宁省辽阳市修建了东京辽阳府,把幽州(今北京)更名为南京析津府。
辽从后晋手中获得燕云十六州影响巨大
这之后,中原政权对东北政权便失去了地理屏障
战略上长期被动挨打▼
澶渊之盟后辽宋关系趋于稳定,为了方便两国交往,也为了加强草原和汉地的联系,辽圣宗又建立了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县)作为上京的陪都。又为了防御北宋和西夏国,建造了军事防备功能为主的西京大同府。
这也就有了开头说道的五京组合
五京有各自的地域和分工
这一制度颇适合辽这样“一国多制”的政权▼
从耶律阿保机建上京城,到西京大同府建立历时126年,辽五京的格局终于形成。五座京城加强了辽统治集团对于其管理范围内的影响力,契丹、汉、奚、沙陀、靺鞨、高句丽等各个民族在辽五京内交流、融合,形成了新的民族“辽人”。
辽宁实现了一种以前未曾实现的融合+分治模式
并在中原文化和佛教的影响下逐渐汉化
(辽宁-义县-奉国寺)
(图片来自:味素 / 图虫创意)▼
繁华的临潢府
和其他游牧民族一样,契丹人也有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性。在辽建国之后,契丹皇族就开始了他们独特的行为——四时捺钵。
捺钵是四季狩猎场所的皇帝行营,皇帝按照不同的季节返行余不同的捺钵狩猎游牧,震慑四方。“宫廷”是一个巨大的可移动性城市,它由帐篷组成,并由一长列牛拉四轮车来驮载。
当然,这种统治中心到处迁徙的模式并非辽人独有
而是游牧民族政权的一种通行统治方式
(图片:shutterstock@vkilikov)▼
然而捺钵之地并不能跟五京重合,皇帝更多的是在捺钵处理政务,这就使得五京拥有以留守为首自成一体的官员体系,相比于首都更像是设置在帝国各个方面的直辖市。
辽都城的存在方式与宋就大为不同了
宋是建立大量的交通管道将资源集中在单个首都
辽是实际统治中心可到处移动
再设“五京”作为各个关键区域的“直辖市”▼
这其中,上京是辽王朝第一座京城,也是五京之中唯一位于契丹民族兴起之地的都城,见证了整个辽朝乃至契丹民族的兴衰荣辱,也是后人观察这个游牧王朝逐渐适应定居生活的历史标本。
辽上京位于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林东镇南,城址位于群山环抱的辽阔的冲积平原上,东南有白音戈洛河萦绕,是契丹王族迭剌部的领地。该地原为荒野之地,耶律阿保机曾经在此射箭选址建立龙眉宫。神册三年(918)辽太祖在龙眉宫之地建城,作为辽国初期统治中心,这是契丹族在中国北方草原民建的第一座都城。
位于巴林左旗的辽上京遗址
辽上京遗址南边这条河流是否为白音戈洛河
我们暂不确认,河道可能有较大变动
(图片;google map)▼
辽灭渤海之后,领土得到了极大地扩张,经济有了新的发展,相比之下皇都城规模较小,已经不能适应管理全部领土的需要。所以太宗天显元年(926)在皇都兴建宫室,扩展城郭,后更名为上京,设立临潢府。
辽上京平面略呈“日”字形,分为南北两城,北城是阿保机最初所建皇城,契丹统治者和贵族居住于此。
南城是汉城,是汉族聚居的地方,有着密集的房舍与集市,沙里河从两城之间穿过。在上京周边还有为回鹘商人提供的特殊贸易区域,以及为外国使臣居住的馆驿。
北边方方正正的是皇城
南边的汉城则相对不规则形状
(图片;google map)▼
直到11世纪,辽上京还是五座京城中惟一的一座永久性都城,繁华、多样而包容。那时的上京城是辽王朝乃至欧亚草原上璀璨的城市。而王朝更迭,彻底改变了这座城市的命运。
金政权在蒙古草原上的弱势,导致从此这座草原都城再没有成为过帝国的中心,并逐渐衰落成为一个边疆小镇,最后被人们所遗忘。最后在蒙古帝国的征服战争中被踏平成为牧场和坟场,整座城市被黄沙所掩埋。
辽上京遗址鸟瞰(横屏观看)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真相是什么?
所幸,沙土之下还保留着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清代学者张穆在《蒙古游牧记》中,第一次明确考证出辽上京的具体位置,从史籍材料中重新发现了辽上京城址。
然而20世纪初的中国古迹探访是外国人的专利。上世纪20年代初,法国神父闵宣化到林东一带调查,发现了上京城址,发表了《东蒙古辽代旧城探考记》一书。
《蒙古游牧记》与《东蒙古辽代旧城探考记》▼
随着日本侵华进度加快,后来有大量的日本学者探访了满蒙地区。鸟居龙藏也是其中之一,他在辽上京城址发现了一枚青铜十字架,确认了上京存在着景教遗存。
鸟居龙藏,著名的的人类学家、民族学家和考古学家
(图片来自:wikipedia)▼
反而对于当时中国的合法政府来说,草原的考古无论如何都无法列入乱世的待办清单。直到新中国建立,这片废墟才又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1961年,辽上京城遗址被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次年内蒙古文物工作队对辽上京皇城进行了考古钻探并作了试掘,开启了辽上京近60年的发掘。
远眺辽上京遗址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时间进入新世纪,为了更好地保护辽上京城遗址,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联合组成辽上京城考古工作队,开始对辽上京城遗址进行系统的考古勘测和发掘,2011年发掘辽上京皇城乾德门遗址;2012年发掘了皇城西山坡遗址3组较大型建筑基址。
一直到现在,每一年辽上京考古发掘都会带来惊喜——都城不是一日建成的,当然也不会一日就重见天日。
2019年发掘区全景鸟瞰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根据考古探明的成果,上京城皇城和汉城均得到了确认。
皇城平面呈不规则六边形,城墙总长6400米,面积225万平方米,由外城和内城组成,城墙残高5~9米,均为夯土版筑。南面被河水冲毁,城墙外侧有用于防御的马面,马面上有敌楼,马面间距100余米。
皇城内塔基鸟瞰图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皇城南面是汉城,皇城南墙上的防御工事——马面是用来防御汉人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最初皇城具备的防御性能,后来汉城增筑导致内墙出现马面的情况。
城墙四面中部开门,现存东、西、北门址,来源于契丹东向拜日的传统,东门为最初正门。每个门址外都筑有用来防御的瓮城,是护城河之后的第二道防线。
辽上京遗址残存城墙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京城的西缘,紧邻城墙的位置,出土了一组大型建筑基址。该建筑规模宏伟,位于城西的高大山岗之上,考虑到最初上京城以东门为正门(辽人崇拜日月,而东方是日月升起的方向),每一个来到上京的人都会在一进城门的时候仰望到这座建筑。这座建筑上的人也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全城。
但这座建筑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解开它的谜题还需要发掘工作的进一步深入。
辽上京遗址北塔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随着汉城的扩建和汉文化的强势,这座都城内的主要建筑也逐渐改成南向,南门改为正门。宫城位于皇城中央,内部有宫殿、门阙、仓库等建筑基址。皇城南部有不规整的街道、官署、府第、作坊和寺院遗址,其中一座寺院内残存一尊4米多高的观音像,证实了这座城市的佛教气息。
皇城出土的观音像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皇城北部空旷开阔,是为契丹贵族准备的毡帐区。
汉城位于南部平面,呈方形,面积约210万平方米,其北墙即为皇城南墙。东、南、西三墙为后期扩建,墙身比皇城低矮,没有用作军事防御马面敌楼,为汉、渤海、回鹘等族居住区域。
辽上京汉城出土的牙雕佛像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考古人员还发现,上京城孔庙、佛寺、道观并立,儒释道真正地在这个北方民族政权实现了融合。
作为中国古代的正统政权之一,我们对辽朝的了解并不算多。也许正在进行的上京城的发掘能为我们解开一部分真相,还原一个真实的大辽景象。
皇城内塔基出土的泥塑像
(图片:《考古揽胜-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60年重大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14年)▼
来源: 地球知识局
编辑:毕永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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