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整县推进的名单已经在半个月前敲定了，但一家生产光伏组件的民营企业老板肖智柏依然忧心忡忡。他的担心在于：一是部分农村地区对于户用光伏并网接入变压器容量的比例仍有较高限制；二是屋顶资源“争夺战”火热打响的背后，投资回报率却并不乐观。
肖智柏是江西晶昶能科技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自6月份开始，身处光伏行业的他就被卷入一场“抢屋顶”的热潮之中。从六月盛夏到九月金秋，这场吸引众多国企、民企争相入局的“抢屋顶”热潮至今仍未褪去。
这场风潮的引燃点是，今年6月20日国家能源局正式下发的《关于报送整县(市、区)屋顶分布式光伏开发试点方案的通知》。由于分布式光伏多建设在“屋顶”，因此竞相争取光伏建设资源的过程被形象地称为“抢屋顶”。
7月5日，国家能源集团印发《关于积极推进整县（市、区）屋顶分布式光伏开发》的通知，要求各子分公司发挥区域协同优势，全力抢抓分布式光伏资源。根据目标要求，截止到2022年底，国家能源集团系统开发（主导、参与及签署开发协议）不少于500个县（市、区）域。
虽然雄心勃勃，但是国家能源集团并未拔得头筹。据统计，截至9月6日，率先入局的国家电投狂揽60个整县光伏项目，遥遥领先；国家电网已签约的项目达到13个；国家能源集团签约项目11个；华能集团签约7个。此外，协鑫、晶科、正泰、中来民生、林洋能源、中利集团等民营企业也以独立开发或与央企合作的形式，参与整县分布式光伏的竞争。
天风证券分析认为，分布式光伏已经成为扩大我国光伏发电的应用规模的重要抓手，各地方政策持续跟进，各央企民企纷纷入局抢占分布式光伏资源。未来分布式光伏增长空间广阔。
在德清县新安镇舍西村，工作人员在检查村民屋顶太阳能光伏板并网发电情况。新华社图。
9月14日，国家能源局正式印发《公布整县（市、区）屋顶分布式光伏开发试点名单的通知国能综通新能〔2021〕84号》，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共报送试点县（市、区）676个，全部列为整县（市、区）屋顶分布式光伏开发试点。
热潮之下，仍有冷静的思考。多名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的专家表示，破除光伏企业发展遇到的瓶颈，仍需各地落实统一要求，取消过时的门槛限制，同时结合当地实际情况，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以保障分布式光伏顺利推进。
光伏并网或受限
今年7月，国家能源局官网的一则留言提出多个问题：“驻马店电网公司还在按变压器容量的25%接入光伏发电，这样的规定对碳达峰，碳中和不是一种限制吗？”“为什么其它省市户用光伏并网接入变压器容量的比例可以放到80%，而我们这里一直卡在25%呢?”
对此，国家能源局回复称：自2016年起，国家电网公司已实施最新企业标准《分布式电源接入电网技术规定》（Q/GDW1480-2015），代替此前实施的标准Q/GDW480-2010，取消了“分布式电源总容量原则上不宜超过上一级变压器供电区域内最大负荷的25%”的要求。国家能源局将督促电网公司不得以超过公变台区容量25%为理由对用户限报拒报。
但据第一财经记者了解，类似的拒报理由至今仍然存在。
“我们在江西省内有些地市申请安装光伏时，当地明确拒绝。他们的说法是，只允许装变压器容量的30%左右，再高就不批了。”肖智柏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肖智柏认为，这种要求可能是出于技术安全的考虑，农村用电不稳定，白天用电量很少，但是光伏的发电高峰期却在日间。用户用不完的电，被传输上网，如果超过了一定阈值，逆变器等部件可能出现故障甚至烧毁。
第一财经记者查询2017年实施的《户用分布式光伏发电并网接口技术规范》，其中要求：当户用光伏接入规模超过25%时，配电变压器应做相应改造；当发电量超过接入变压器年用电量50%时，宜开展专题研究。
上海市太阳能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总经理助理钱峰伟告诉记者，分布式光伏并网主要考虑两个限制因素：一是安全技术，过去电网公司在给一个地区分配变压器容量的时候，主要参考的是这个地区的用电量，建立在使用火电等传统能源的逻辑上，因此农村地区的变压器容量较少。二是消纳能力，每个地区的用电量有限，多余的电不能就地消纳，如果外送则抬高了输电成本。
“从技术上看，我认为25%的要求是苛刻了。户用光伏并网初期，应用经验较少，因此留了很大余地才限制到这个比例。一般来说，80%以内应该都属于安全范围。现在25%的规定早就取消了，各地也应该及时落实。”钱峰伟说。
与此同时，配电网领域的投资改造也需要被提上日程。
“十三五”期间，国家曾对配电网投资做过详细规划。根据国家能源局发布《配电网建设改造行动计划（2015~2020年）》，2015年到2020年，配电网建设改造投资不低于2万亿元，不过，“十三五”期间配电网投资目标并未完成。
根据彭博新能源财经发布的《电网长期展望2021》报告指出，配电网在未来几十年内变得更加重要。2020年全球输电网投资为1140亿美元，配电网投资为1210亿美元，配电网投资占比为52%。该机构预计，未来随着分布式电源大量接入，配电网需大量新建、改造，投资占比将逐年升高，到2050年超过60%的电网投资集中在配电网。
“他们在押未来”
既然实践中存在诸多限制，为何众多企业还纷纷入局呢？
“我们很大程度上参与东部沿海某省整县推进方案的起草，可以说这个方案是比较简单的。比如，通过现有的区县图纸计算出屋顶的容量，再结合经验和政策要求，拟定一个系数，从而计算出可利用的面积。几乎没有做技术上的筛选，没有考虑到屋顶是否适宜安装或改造，没有考虑到变压器容量和消纳能力。”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业内人士对第一财经分析，如果当地政府没有进一步采取有效措施做好调研和安排工作，整县推进的实际效果可能大打折扣。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早在十多年前，政府就一直在推进分布式光伏建设，但是很快进入了“平台期”，根本原因在于价格机制没有理顺，投资回报率不高。
“分布式光伏的开发范围，既包括居民的屋顶，也包括工商业主的屋顶，这两种屋顶占了主力。但是现在电价普遍是比较低的，居民和企业靠这个都赢不了利，为什么要折腾呢？虽然局部地区高峰时段可能会有限电，但也不会指望屋顶的几块太阳能板发电就能完全不受影响，这笔账不划算。”林伯强说。
钱峰伟列出了一组直观数据：投资回报率最好的是工商业屋顶分布式光伏电站，年收益率一般约在15%，6年左右就可以回本。其次是党政机关等单位，年收益率约在10%，需要6到8年才能回本。最后是居民屋顶光伏，年收益率约在8%～10%，需要8到10年才能回本。
钱峰伟介绍，分布式光伏电站一般遵循“自发自用、余电上网”的原则。分布式光伏电站投资方的收益，一部分来源于电网支付的电费，参考燃煤基准价，全国平均0.361元/度。另一部分来源于业主支付的电费，即在该业主正常用电价格的基础上打个折扣，但仍高于燃煤基准价。不过，分布式光伏的规模小、分布广，导致管理和运维难度较大。以工商业屋顶光伏为例，一旦业主倒闭、更替，或是恶意拖欠电费，投资方的回款风险将随之加大。
“他们在押未来”。一名资深业内人士在解释当前白热化的屋顶资源争夺战时说。
第一财经记者梳理发现，作为项目投资主体，当前与市县级政府签订整县分布式光伏开发合同的多是央企和地方能源企业。对此，上述业内人士认为，原因在于民企的融资成本较高，大多数民企更适合参与建设，而不能承担投资的风险。
事实上，项目财政补贴和分时电价调整，正在全国多地上演。
9月上旬，深圳市发改委发布关于征求《关于大力推进分布式光伏发电的若干措施（征求意见稿）》和《深圳市分布式光伏发电财政补贴政策实施细则（征求意见稿）》意见的函。文件称，印发之日至2026年12月31日期间，建成并网光伏项目纳入补贴范围。市级财政按项目并网之日至2026年12月31日期间实际发电量给予补贴，补贴标准为0.3元/千瓦时。
较之前的政策，该文件在补贴门槛上做了更详细的技术要求：其中规定单晶硅组件平均光电转换效率不低于20%；多晶硅组件平均光电转换效率不低于18.4%；硅基、铜铟镓硒（CIGS）、碲化镉（CdTe）及其他薄膜组件平均光电转换效率不低于13%、16%、15%、15%。
9月中旬，江西省发改委发布关于完善分时电价机制有关事项的通知（征求意见稿），其中提出根据江西电网电力供需状况和季节负荷特性，将每日用电划分为峰、谷、平时段。
平段电价按现行销售电价执行，高峰时段电价上浮60%，尖峰时段电价在高峰时段电价基础上上浮20%，低谷时段电价下浮60%。政府性基金及附加、容（需）量电价不参与浮动。一般工商业及其它电力用户平均分时电价按现行销售电价每千瓦时加3分确定。
值得注意的是，国家能源局日前公布的整县推进分布式光伏名单中，676个县市列为屋顶分布式光伏开发试点。当前实行项目补贴或峰谷分时电价的地区仍是其中的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