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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姿多彩的塔吉克族乐器文化(谢万章 | 在叶尔羌河流域的田野上)

正在中国音乐学院读音乐人类学博士的谢万章结识了赛努拜尔·吐尔逊。谢万章和赛努拜尔·吐尔逊讲述起自己在莎车县喀群乡、阿克陶县库斯拉甫乡等地做音乐人类学田野调查时发生的故事。出生于新疆伊犁的赛努拜尔·吐尔逊从小就学习民歌、木卡姆、都塔尔,但也鲜少能听到在人类学这样的学术视角下关于新疆南部民间的音乐艺人的故事。将这次培训作为了自己研究刀郎木...

2016年,在上海音乐学院举办的丝绸之路鲁特琴研讨会上,正在中国音乐学院读音乐人类学博士的谢万章结识了赛努拜尔·吐尔逊。

后来,他们乘同一班飞机回乌鲁木齐,飞机上的五个小时,谢万章和赛努拜尔·吐尔逊讲述起自己在莎车县喀群乡、阿克陶县库斯拉甫乡等地做音乐人类学田野调查时发生的故事。

出生于新疆伊犁的赛努拜尔·吐尔逊从小就学习民歌、木卡姆、都塔尔,尽管她是著名的维吾尔族民族歌手之一,但也鲜少能听到在人类学这样的学术视角下关于新疆南部民间的音乐艺人的故事。

在新疆的音乐人类学田野上,汉族出身的谢万章也在学习新疆少数民族乐器。两人一见如故,关于木卡姆,关于都塔尔,他们聊得投机,并约定好下次合作的计划。

从那之后,音乐的缘分将谢万章和赛努拜尔紧紧联系到了一起。

叶尔羌河流域的音乐

在叶尔羌河中游,生活着麦盖提刀郎人。2018年夏天,在喀什大学主持的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刀郎木卡姆人才培养”培训班里,作为学员的谢万章,将这次培训作为了自己研究刀郎木卡姆的田野调查活动,与二十余位麦盖提刀郎木卡姆传承人一起生活了六十天。

那两个月,谢万章早上听专家讲座,下午就跟着玉山·亚亚大叔、艾山·努尔大叔、艾海提大叔、图尔荪老师、帕提古丽老师等刀郎民间艺术家学习木卡姆,他学得不错,有时候还可以跟他们一块出去演出。

谢万章在叶尔羌河流域研究民间音乐已经有六、七年了,在学习刀郎木卡姆之前,他在阿克陶县库斯拉甫乡待过更久的时间。

2015年,谢万章回到家乡新疆,寻找自己的博士论文选题。从乌鲁木齐出发,到焉耆后,顺着塔里木盆地的东南边缘,穿越大半个新疆来到喀什。

若再往南去,叶尔羌河从喀喇昆仑山区蜿蜒而下,在山间谷地,留下了一块块人类居住的微小绿洲,散布在整个叶尔羌河流域。在喀什、阿克陶等地,他频繁地听到一个陌生又好听的名字——库斯拉甫。

从地图上看,被叶尔羌河水滋养的库斯拉甫乡已经到了维吾尔族聚居的西南边缘,处于从莎车进出塔什库尔干的咽喉部位,连接着与喀喇昆仑接壤的帕米尔高原。

古时候,库斯拉甫曾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赶着毛驴的中亚诸多民族、古代波斯人、土耳其商人,还有在帕米尔边陲生活的塔吉克族、柯尔克孜族都在这里聚集,库斯拉甫的维吾尔族文化因而与其他民族文化在长期的交流中得到了融合。

离开喀什的那天早上,回想起前一天,在奥依塔克镇的依不拉音一直跟他说:“你去库斯拉甫看看吧。”谢万章决定为了论文选题赌一把,去阿克陶县坐上了唯一一班通往库斯拉甫的班车。

2008年,由于新疆“三峡”阿尔塔什水利枢纽工程定址,库斯拉甫乡属于水库淹没区,从那时起,库斯拉甫放缓了所有其他基础设施建设,因此从这里通往外界的道路条件不容乐观。

经历八小时的车程,谢万章到了库斯拉甫,站在库斯拉甫乡的高地上,目能所及的是光秃秃的山脊,以及散落于叶尔羌河谷里传统的石头垒砌的房子,一切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电影画面般陈旧。

通过乡文化站长玉素甫江引荐,谢万章见到了几位库斯拉甫当地的民间艺人。

他们是吹鹰笛的努尔买买提·毛拉买提和苏来曼·吐尔逊,打手鼓的阿里木·托乎提和吾修尔·亚库甫,还有两个较年轻的传承人艾尼瓦尔和亚森。

他们用鹰笛吹奏旋律,手鼓击打节奏,表演了库斯拉甫独特的麦西来甫,在他们的音乐中,将维吾尔族与塔吉克族风格完美融合。

亚森四十七岁上下,是几位艺人里最全能的一位,既懂得传统的民歌,又可以弹唱年轻人中流行的电子琴歌曲。但鹰笛,亚森却一直学不会。谢万章觉得奇怪,亚森对他指着自己的嘴巴,边说边比划,他听懂了,“因为自己太笨了,学不会。”

研究新疆少数民族音乐多年,谢万章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亚森很聪明,他会弹奏除了鹰笛之外几乎所有能够接触到的乐器。但鹰笛源自于塔吉克族古老的神话,是塔吉克民族乐器的代表。

在谢万章看来,对于亚森来说,鹰笛实际上是由于他对本民族文化认同带来的困扰。不同民族的音乐文化相互交织,在库斯拉甫人身上得以体现。

在确定论文题目时,谢万章想起了亚森的话,“学不会的鹰笛”成了他博士论文的主标题。

他决定走进库斯拉甫,去看看古丝绸之路驿站在如今的文化记忆。

库斯拉甫的新闻

在昆仑山脉深处的少数民族聚居村落,来了一个从北京来的汉族人,很快成为库斯拉甫大街小巷的新闻。

谢万章不懂维吾尔语,他很难跟当地的居民有直接的语言交流。

除了第一次见到的几位民间艺人外,大伙只知道这人是从北京来的,都在好奇他来干什么呢?

为了深入了解库斯拉甫人的生活,谢万章整日走在库斯拉甫的街头转悠,观察当地百姓的生活方式,而库斯拉甫人也在街边看着他。

一天晚上,一个腿有残疾的老人突然到他房间,径直走到电脑前望了一会儿,又指向桌上的录音笔。谢万章这才懂老汉的意思,过去把录音笔打开放在他跟前。老汉对着录音笔说了半个小时,说完就走了。

后来回到乌鲁木齐,他想起了这段录音,找同事听后,才知道老汉跑去向他告状,“谢万章被大伙当成北京来的记者了”。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与库斯拉甫居民交流的新方式。知道艾尼瓦尔和亚森偶尔会喝点小酒,谢万章就买来酒,邀请他们参加麦西来甫。不久后,他就跟这群民间艺人走在了一起。

库斯拉甫的民间艺人是婚礼的重要人物,几个人常在一块合作,一场婚礼,前后三天,每天晚上的麦西来甫,是婚礼的重要环节。

和民间艺人混熟络后,每当有婚礼等聚会活动,他们也会叫上谢万章一起。到达婚礼现场,他将摄像机摆好,然后坐下来和老艺人们一起打鼓、唱歌、跳舞。

谢万章选择仅以这种最纯粹的方式记录下这一切,作为他人类学的调查方式。在场的所有人对于这样的记录方式不以为然。

在大多数时候,谢万章和他们之间的语言交流依旧不多。相处久了,他能够理解民间艺人们在酒桌上谈论的大概内容。

玩至尽兴的高潮,从他们的表情与动作,谢万章便能读懂他们刚刚在讲笑话,明白大概意思后,就跟着他们一块开怀大笑。

他们在喝酒,他就跟着喝酒,他们要跳舞,他也跟着学会了跳舞,和大家一起起身跳,学着和鼓手一块敲打手鼓……在场的所有人都玩在了一块。

在库斯拉甫,谢万章就住在亚森的家中,亚森总爱把离门不远的炕边位子让给他,他起初以为亚森让他坐在那是为了换鞋方便些。

直到古尔邦节,谢万章跟着亚森一起去给长辈、邻居拜年的时候,他才发现,当地人的习俗是女性为尊、长者为尊,炕边的位置是留给最尊贵的客人的。

“那天我主动把左边的位置让给了亚森,坐在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子的身边,周围的人都冲我竖起大拇指,说‘现在你是真正的库斯拉甫人了’。”

木卡姆延续出的交情

从2016寻找毕业论文选题开始,之后的每一年,谢万章都会到库斯拉甫待上一段时间,短则一星期,长则半年。

2018年夏天,谢万章在喀什大学参加刀郎木卡姆的培训,库斯拉甫人也因为阿尔喀什水电站动工,准备全员搬迁了。他在学习的间隙前往库斯拉甫,准备做最后的告别。

到库斯拉甫时,正巧赶上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将沿线的道路和通讯线缆全部冲垮,谢万章被困在库斯拉甫一个星期,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这场令谢万章远在乌鲁木齐、北京的亲友担心的意外,让库斯拉甫的搬迁延迟了两个月。不过谢万章没有时间等到搬迁的最后时刻,通讯恢复后,他又返回喀什继续参加培训。

2018 年 10 月,搬迁正式开始,而谢万章已经回到北京准备毕业论文,他只能通过库斯拉甫人的朋友圈,默默的在心里告别。

搬迁至新的安置点后,库斯拉甫人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但是原有的那波年过70岁的老人已经很少再参加演出了,只有等到当地有威望的家族举办活动,他们才会出来演奏。

谢万章在库斯拉甫的调研也结束了,但他和五位民间艺人还保持着联系。如今,他在乌鲁木齐的家,也成了库斯拉甫人的接待处。

2019 年谢万章返回新疆师范大学工作后,加入了赛努拜尔的都塔尔培训班,学习弹奏都塔尔。

2020年年初,因为疫情关系,他停下了田野调查的计划。在家隔离期间,谢万章努力练习都塔尔,后来跟同事阿不都合拜尔、哈斯木江一起学习木卡姆,不到一年的时间,谢万章已经将五首木卡姆间奏曲练得基本熟练。

谢万章出生于新疆,虽然是汉族,但他明白,民族音乐是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无关职业、无关民族、无关地域,却可以将人们联系到一起。

而田野调查正巧给了谢万章最合适的契机,他用亲身经历和真诚地交流,收获了这群挚友。

2021年2月14日,赛努拜尔·吐尔逊举办的第一场个人线上音乐会,谢万章成为这场音乐会中唯一的汉族演奏者。

混在一群少数民族音乐演奏者间,谢万章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库斯拉甫参加麦西来甫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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